- 古今中外优秀的诗人,能将生活中的见闻点滴,昇华为优雅的诗篇。有人善用白描,随处成诗,也有的是将通俗平白的口头言语,经过凝练,化俗为雅,变成动人的诗句。唐朝的白居易,就是一位擅用俗语写诗的高手。他的诗词,不常用典,平易近人,所以流传普遍,老妪能解。宋代的王安石说他:「世间俗言语,已被乐天道尽」。事实上,古来诗词高手能将「俗语入诗」的例子很多。苏东坡在一首「定风波」里有句「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,一簑烟雨任平生」,他用了「谁怕」这二字俗语,在此词中起了点睛作用。再如李清照的「如梦令」中有句「知否,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」,这个「肥」字原是通俗语言,遇到灵心高手,便成了好句。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,「俗语入诗」,其实就是现在所谓的「口语入诗」,只不过优秀的诗人不用原生态的口语,而是经过有创造性的提炼,把它变成诗句文字写入白话诗歌。清朝中期名学者钱泳早在《履园谈诗》中就说:「口头言语,俱可入诗,用得合拍,便成佳句」,可见前人早就理解到一般的口头言语可以成为诗歌的灵感源泉。至于如何用平易的语言,发清新之韵味,超脱一般通俗口语又在诗中「用得合拍」,那就全看诗人的创造力和提炼工夫了。
五四以后,白话诗文兴起,很快成为中华文学一个新的体裁。白话文不久就与古典的文言文融合接轨,形成现今社会上都在使用的「半文白」体;而「白话文」也自然获到它应得的地位,为大众所接受。相反的,「白话诗」的诞生﹐原应为中国诗歌史上一个划时代的创举﹐但因出发观点不对,错失方向,至今犹在摸索阶段。胡适先要造旧诗的反﹐另立「新诗」(这是个不合逻辑的名词,实乃误用),他主张:「有什麼话,说什麼话,话怎麼说,就怎麼说」。然而歷史事实告诉我们﹐胡适的这番话﹐粗率有餘﹐深思不足,当初的说法﹐只能利用来作初期的口号﹐并不能引导白话诗走上坦途。引致后来的一批「新诗」作者,根本漠视中华诗歌特色的音韵节奏,内容上过度放纵形态﹐数十年来,极尽巧设名目标新立异之能事,大量写些无韵无味的「搞怪新诗」;同时一帮人玩控媒体,把持诗坛,打压古典诗词,与数千年来的传统优雅诗风背道而驰。
所幸近年来中文网络兴起,因为传播方便,大量数据档案快捷交流,扭转了整个局面。古典诗词的流传渐见复苏,也给正确型态的有韵白话诗提供了广大的发展空间。但是,近年来科技进步和社会结构及生活型态的变化,诗歌在人们的生活中所占的比重也与前不同,在网络上看到的各种诗歌,和早期在书刊和平面媒体上看到的相比,也有本质上的变化。由于拥有极大数量的读者,阅读交流方便,现在的网络诗歌甚至可以看作是中华诗歌的一个新的起点。对白话诗歌而言,这个新起点,极为重要。
当今各个网络上可以看到的古典诗词,虽然数以万计,但是一般水平甚低。网上常见一些浮浅之辈,注意力只在格律或者形式细节上面打转,却看不到中华特色的传统诗意和韵味。造成此现象的原因很多,亦非一朝一夕之故。其一是:由于古典诗词需要厚实基础,其中音韵节奏因受严谨格律的限制,弄得初学者顾此失彼,望其形而失其神。二是当今时代青年学子生活步调紧张,忙于学习科技有关项目,没有足够时间得到优雅传统诗风的陶冶。三是古典诗词的常用词汇,与现实生活渐形脱节,不易引起心灵共鸣。再看白话诗歌,因为没有格律束缚,学习创作容易,而且方便与科技时代的生活型态和外来文化衔接,这些优点,非常重要。展望将来,白话诗歌如果能够避免重蹈覆辙,在基本音韵节奏和韵味上回归中华特色,势必大有可为,成为将来主导诗歌发展的真正主流。由口语到白话成诗,这中间的提炼过程,有三条捷径:
1.音韵节奏
千百年来,绝大多数的好诗都是押韵的。押韵是掌控诗歌音韵节奏最有效的办法,而且赋予诗歌音乐性的美感,便于记忆复诵和回味。可惜很多白话诗的作者,对于押韵一事,似乎生来带有对押韵的反叛性,就是不能开窍。不押韵的白话诗,很难摆脱散文的思维,常见句子过长,不够凝练;九十多年来,白话诗多如牛毛,可惜太多像「分行写的散文」,试问,流传广远让人反复背诵得出的白话诗能有几首?
许多人不开窍,一个可能的原因是被以往严谨的旧式音律吓坏了。以前因为有方言和入声字夹缠不清,分辩平仄作诗押韵常要倚靠老师口授心传,这种办法非常不科学,也使得初学者视押韵为畏途。现在我们提倡普通话汉语拼音(遵照中华新韵及新华字典)押韵,而且允许平仄通押及押邻近的韵。如果你没有先天性的心理障碍,只要几分钟,就可以学会辨平仄押韵。这点小小投资,一生写作诗歌受用不尽,何乐不为?至于调配诗句节奏,原理非常简单﹐只是「二字音节」法则的灵活配合而已。二字音节一共只有四种可能的组合:即平平﹐仄仄﹐平仄﹐仄平。每一组合的第二字有固定基标作用﹐第二字為平声的﹐叫做「平音节」﹐第二字為仄声的﹐叫做「仄音节」。在白话诗歌中﹐将「平音节」和「仄音节」尽量交错应用就大致可以了。且看徐志摩的《再别康桥》最后四句:
“悄悄的我走了,正如我悄悄的来;我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”
押韵轻松自然,且富音韵美感。他的白话诗,蕴藉风流,学贯中西,至今无人能及。
对于平常已经习惯汉语拼音的朋友,使用中华新韵押韵,自然不成问题。对一些平常使用方言不习惯普通话的朋友,如何可以充实使用新韵的功力,我觉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时常翻阅新华字典。一般诗词的常用字,约莫三千左右,您如果每天弄清楚十个字,不消一年,您的发音可以变得完全正确,而且对字义的理解也会大有进步。至于用惯古韵的朋友,我希望大家可以放下成见,逐渐从新华字典中学习使用新韵,成功与否,就看您是否愿意接受“普通话入诗”这个观念了。
2.炼意炼句
一首好的诗歌,最能深入人心的是意境,也是主宰全诗的灵魂。这好比一首歌曲的主旋律,一篇文章的中心意旨,题目不论大小,必须清晰达意,马虎不得。因此在动手创作之前,作者一定要先调理好自己的思维,不可随便“跟著感觉走”;此话看似简单,却是一个重要窍门。许多劣诗作者,其目的似乎就在为敷衍凑成一首诗而写诗,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诗句里面到底在说什么,东拉西扯,语不连贯。然后随便安个标题,可是常常诗不对题。还有些作者,明明在用散文的思维造句,诗意贫乏,不知用韵,却偏要硬生生的把原本应该属于一句的话拆开来写,自以为这也算是诗。这种人不开窍,最好干脆去写散文,岂不省事许多。
诗歌是一种高度智慧的艺术,好诗是优雅字句的完美排列。(西洋诗也要求: Best words in best order)所以,作诗必须要下凝练的工夫。不仅字句要求凝练,更重要的是,作者的诗意思维,也需要凝练。《艺苑雌黄》曾载:秦少游出示他写的词《水龙吟》「小楼连苑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……」给老师苏东坡看,东坡摇头说:「十三个字,只说得一人乘马楼前过耳」,可见古来诗词大师对凝练工夫是否到位也是极为重视的。反观胡适所主张的:「话怎麼说,就怎麼说」,此乃一时粗率之语,显然漏掉了口语入诗过程中最重要的凝练工夫,作诗岂能如此“胡说”,真是误尽天下苍生。
3.櫽括出新
口语入诗的凝练过程之中,有一条捷径,这个窍门,就是櫽括。这个名词的原义是矫正曲木的一种工具。文人借用过来,别有意义。刘勰《文心雕龙•熔裁》:“蹊要所司,职在熔裁,櫽括情理,矫揉文采也”,意指将原有的诗词文章加以修剪,改成另外一种体裁。宋朝的苏轼、周邦彦、辛弃疾、都是此中能手。例如苏轼把陶渊明的《归去来辞》櫽括成了他的词篇《哨遍》,流传甚广。白话诗方面,胡适写过一首《自题》:
“偶有几茎白发,心情微近中年,做了过河卒子,只能拼命向前。”
此诗曾经传诵一时,颇得好评。其实这是櫽括了李后主的《开元乐》:
“心事数茎白发,生涯一片青山。空山有雪相待,野路无人自还。”
可见只要诗作者善用创意,许多前人的诗文,都可以“化用”而成为另一面貌。现代初入诗门的白话作者,如有好的意境难以表达,或者自知写不好工整对仗的古典诗词,或者功力不够填写长调的词篇,还有等待整理的山歌民谣,都可以用上櫽括技巧,把不够成熟的言语改头换面,脱胎换骨,转化成为新韵白话诗歌。白话诗文不受格律羁绊,学习容易,诗句变化的空间也大,善用櫽括工夫,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。
结语
诗歌是写给现代和将来的人们看的﹔诗词要以大眾為目标﹐所以应该尽量用简单感人的词句﹐抒写与现代社会生活有密切关联的感情和事物。中华诗歌的将来,端看古典和白话诗歌如何能够融合创新,普及诗教。两方面共同需要的思索重点,都在音韵节奏上面。古典诗词,应该尽量简约去掉那些严谨格律,方便传承,古为今用。白话诗歌,应该着重发扬中华传统特色的音韵节奏,与简化后的古典诗词和谐接轨;同时更可以利用灵活的语言优势,从民间及外来文化吸取营养,洋为中用。这也就是钱钟书的理想主张:「纵向沟通古今,横向联繫中西」,依此方向,携手并进,中华诗歌步上康庄大道,将为期不远矣。